虚无主义者的英雄主义

作为加缪荒诞哲学的开山之作,《局外人》一经问世便取得了热烈的反响。而《局外人》中的主人公默尔索,也随着该作的畅销而成为仅次于西西弗斯的荒诞哲学的代表角色。

“起床,有轨电车,办公或打工四个小时,吃饭,有轨电车,又是四小时工作,吃饭,睡觉……”借此形容默尔索的生活一点儿也不为过。居住在一栋小公寓内,工作稳定,有一位异性伴侣,同街坊邻居保持友好的关系……这就是默尔索的生活,同那个时代任何一个平凡的法国人别无二致,不带有任何英雄主义色彩。

但这仅仅是默尔索与普通人的共性,真正成就默尔索的,是他的个性,还有他的遭遇。

试问:有谁能够在自己的慕晴的葬礼上不懂情绪,甚至像个“局外人”那样,漠不关心地喝着牛奶咖啡,甚至在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在外玩耍、看电影、同自己女朋友暧昧呢?这是默尔索的冷漠,表现在默尔索对待世俗的态度上是——“对我都一样”“我怎么都行”“去不去都可以”。他看淡了人情世故,于是,他也不会去作戏,实诚地对待自己和身边的人。在葬礼上,他不想哭,他就不会哭;在神父面前,他不信基督,他就不会做任何祷告。棱角分明,表里如一。

推动默尔索成为传奇的,是默尔索的经历,也就是整篇小说的剧情(尤其是高潮部分)。在默尔索失手杀死那个阿拉伯人后,他受到了审判,来自大众道德准则而非司法体系的审判。默尔索的事迹被报刊媒体大肆渲染,普通人在意的,并非他误杀了阿拉伯人这一事实,而是他“将母亲送去了养老院,并在母亲的葬礼上喝着牛奶咖啡冷眼旁观,甚至在葬礼后的一天里外出游玩、看电影、同女朋友搞暧昧”的“劣迹”和他“无神论者”的身份。默尔索的性格注定他会成为大众道德这一屠夫待宰的黑羊——出身普通人的默尔索,被普通人以“法兰西人民的名义”判处死刑。这是整个故事中最为荒诞的地方,也反映出主流道德观念的排他性。普通人为了自保,便学会了作戏,给自己化了妆,伪装成白羊。然而,表里如一的默尔索,怎么会去作戏呢?所谓“公正”的司法站在了大多数人的一边,默尔索也就宰法庭上束手无策,成为了自己案件审判的局外人。又一大荒诞!

“人一旦意识到荒诞,就永远与荒诞绑在一起了。”而这样的结果,或是“自杀”,或是成为“荒诞人”。而默尔索显然属于后者。他在他所剩不多的寿命中,仍然拒绝神甫的祈祷,以宣告他与荒诞人世的对立。他如是说:

既然注定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,而成千上万的生活幸运儿都像他这位神甫一样跟我称兄道弟,跟他们所选择的生活,他们所确定的命运,他们所尊奉的上帝,对我又有什么重要?

有朝一日,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,都会被判死刑,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,幸免不了。

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,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心扉。我体验到了这个世界如此像我,如此友爱融洽,觉得自己过去是幸福的,现在仍然是幸福的。为了善始善终,功德圆满,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,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,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,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。

于是,默尔索成为了与世界、与时间形影不离的荒诞人。他考虑着自己临终的情景,他不畏惧死亡,因为他看到了一切选择,而一切选择的终点只有死亡,默尔索也淡然接受了。

加缪评价自己笔下的默尔索为:“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。”也许,默尔索将自己的死亡视作他对自身原则的坚守和对荒诞人世的反抗。正是默尔索的死亡,成就了他的英雄主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