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并不涉及对于两性关系、家庭结构等话题的探讨,仅仅是对本人心路历程的一个记录,并以前车之鉴为后车之师。

我尽力冷静叙述,但毕竟某些事还是关乎切身利益,不免参杂情感,也请见谅。

感谢所有在悲怆中给予我慰藉的人们!

就我所熟识的中国敌父权者,一个是秋瑾,一个是萧红。

作为敌父权者,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——离开。

大约反抗父权的人,最惨的无不是这般的下场。


如很多人一样,我的原生家庭是典型的父权制家庭。

我是被外公外婆带大的。三岁以前,也只见过几次母亲。至于“父亲”这个角色,我是从没有见到过一次的。直到三岁以后我被带回家,我才第一次见到我的亲生父亲。

我被他抱起,看到他陌生的面庞。他的严肃,使我心生恐惧,于是,我就哭。

这哭的结果,便是打在脸上的几记重重的耳光,以及这耳光附赠的厉声呵斥。

我的童年怎样,我也记不太清了。只记得,我顺从权威,我会有相应的奖励。但倘若我有不令他如意,比如——哭,不符合男性“威武阳刚之气”的哭,我就必定会受到惩罚。也因此,不管是母亲还是祖母,在我童年时,但凡我不如他们的意,终究会得到父亲的惩治。

我无时不刻不得不谨言慎行,有委屈也只能压抑在心中。如此,为了逃避这些,我学会了讨好他,我学会了服从他。即使对于现状有所不满,我还是有一些兴趣爱好来分担我的负面情绪,比如计算机,至少能从中得到虚假的获得感和满足感。

我就这样度过了小学。


初一下学期末,我与父亲决裂。

上了初中,学业压力有所增加。相应的,父亲对于我的管控也随之增加。

在初一的第一次月考后,由于成绩没有达到他的预期,他不由分说便收走了我的电脑,我无法接受却遭到他拳脚相向;2019年清明节前后,只是因为我在B站观看一位技术UP主的视频,他当着我的面踹坏了我的电脑显示器;还有一次,学校下午安排补课,只是因为我去食堂吃饭没被点到名,他在我上课时刚好来电话,我没接,他就这么打了一节课,打到我放学等公交……

最终导致我和他决裂,也只是因为我躺床上刷手机,他由此不满,不仅摔掉了我的手机,又要收走我攒了很长时间的笔记本电脑。我和他扭打起来,最终,他的背上被我抓得通红,我也拿起电烙铁对着他。母亲哭着劝我放下,父亲也离开了房间。剩下我一个人在房间哭嚎。

从此之后,我与他不再有任何话语,形同陌路。


萨特在《词语》中提到——没有父亲给了我极大的自由。对于这一点,我是赞同的。而对于我的所作所为,我也不会后悔。然而,这之后的五年,我无时不刻不活在他给我带来的阴影之中。

我愤懑于他的专制,却又感到自卑;我痛恨于他的暴力,却又深感自己懦弱。我反感白昼,颠倒自己的作息;我畏惧他人,躲避他们的视线。即使高中之后遇到了一些贵人,使得我的生活有所改观,我也难以从苦海中逃出。

但正是因为这次的决裂,我开始重视起我的精神世界。我搭建起独立博客,我开始阅读涉猎,我试图写作,我想让自己得到更为彻底的解放。因而,即使手上挣脱枷锁而产生的红印仍留有剧痛,我也不愿以这份自由为代价与他和解。

逐渐地,我形成了左翼的价值观念,也敌视着包括父权在内的任何形式的剥削与压迫。

我明明可以更加自豪地说。


这篇文章为什么写在今天?

因为今天我与他的关系正式宣告断绝。

这是他当着我的面对我说的,与之附加的,还有:

  1. 所有生活供给减半,母亲给我多打一分钱他都要翻脸;
  2. 18周岁把我赶出家门。

为什么?

早上,我被客厅的弟弟吵醒,我找母亲说理,却不知道为什么把他激怒了。他在房间里咆哮了一声,而我本能地PTSD攥起拳头。正因为我攥了拳头,他莫名其妙地得出了一个结论——

“养条狗都不如养你。”

这是他的原话。

我以他咆哮的语气回敬他(这是我第一次),在他提及断绝关系时,我模仿他的吼叫答:求之不得


我锁上了们,躲回了被窝里,蜷曲着啜泣了两声,不知不觉中睡着了。下午醒来,我努力不去回忆此事,如往常一般洗漱沐浴,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上午的经历遮蔽掉,于是号哭。

明明我有了自由。明明我已经有了勇气去反抗他,这是一种进步,但是我还是哭了。明明我的任何情绪表达都不会被他左右,但我还是蜷曲在被子里啜泣。

我胜利了,但看样子也将落得了敌父权者一样的下场——离开。而且,是在没有任何经济来源,尚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情况下被驱离

秋瑾不顾丈夫意见执意留洋,被撤走资金,逐出家门。秋瑾自力更生,自费留洋。

萧红被家里软禁,出逃,孤身前往上海。最终得到了鲁迅先生的支持。

我?

我只有一条死路。

我恨我自己活到现在,靠着教科书上学到的知识,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。


“养条狗都不如养你。”

当他这么说的时候,就已经可以看出,我并没有满足他的期望。他带着他的目的养我,他只想让我完成他所想达到的目的。我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。他并不是想养人,他只是想要养一个提线木偶来满足他的控制欲。

而我,于他,于父权而言,不过只是提线木偶的失败品。


大概也是几个月前,我被推送了一则视频,讲鲁迅写的一篇文章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。

他们以为父对于子,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;若是老子说话,当然无所不可,儿子有话,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。

但祖父子孙,本来各各都只是生命的桥梁的一级,决不是固定不易的。现在的子,便是将来的父,也便是将来的祖。——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

鲁迅的观点我无不认同,然而,我又恐惧,恐惧我无能改变,而施暴于之后的下一级,也恐惧我之后的一代又一代将父于子的强权视为“从来如此”。

我想起我所背负的原罪,于是哭。

对于此,我能做的只有哭,哭完至少更好受些。


隔壁站的酚酞有着与我相似的经历。

同样的专制,同样的断绝关系,同样的以经济供给为要挟。


母亲在电话那头说,他是爱我的。

什么是爱呢?

繁体的“爱”是由“爪”(爫)、“秃宝盖”(冖)、“心”、“友”四部分组成。

爱是一个会意字,它的意思就是用“爪”(爫)掀开蒙在“心”心上的遮挡物(冖),从而敞开心扉、真心实意用心和被爱的对象作“友”

……


离开

敌父权者不需要原生家庭的催促,早晚会这么做的。

若是他当真要将我驱逐,也并非什么坏事。我大可以视这原罪的断传为我的功德,以此抵消我的罪过。

Aug 13, 2023.
起笔于英雄大桥下